原本轻快的铃声却如同一记重锤挥在了楚砾峰的头上，将她硬生生地从梦境中拖拽了出来。
她低声地哼唧着，在床头摸索到仍在忘我歌唱的手机，于尚且模糊的视线中按下了接听键。
“您好！”
“好”字拖得很长，让人联想到大饭店里板着脸递过菜单的服务员，通俗一点就是一副“要死不活”的样子。
这也怪不得她，要是对面不说话，她真可能就闭眼再睡上两个小时也未可知。
“嗯，您好，就是您在信里说要我打给您的对吧？
我们约个地方见个面？”
是邢莹的声音，楚砾峰昨天可是在公寓门口把母女二人的吵架内容听了个一清二楚。
她瞬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，缓缓坐起身来，压低了声音答道：“就在你家楼下的咖啡馆见面吧。”
“呼噜呼噜” 咖啡在杯中见了底，淡棕色的液体润着杯底未化的冰块，躺成了月牙形。
邢莹皱皱眉，把吸管尖头向下拽了拽，再抬头，却看见一个穿着肥大墨蓝色短袖的瘦高女孩正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，西下张望着，还没等邢莹挥手示意，女孩己经看见她，便迈着大步朝她走了过来。
“你要喝什么？
我请你。”
邢莹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失望。
她以为来的会是自己活生生的亲爹呢，没想到是昨天来的跑腿的家伙。
女孩自见面之后就挂着一副忍俊不禁式的微笑，两颗虎牙尤为显眼，不由得让邢莹起了反感。
“冰美式吧。”
女孩说着在桌上摆着的盒子中拿了一小包黄糖，握在手里左右把玩着，可眼睛却一首盯着邢莹。
邢莹叹口气，起身去柜台点了咖啡，回来坐定之后，便开门见山地问：“那个，你应该知道你给我的零食袋子里面有封信吧？”
问完邢莹便有些后悔，电话都留的是她的，她又怎么可能不清楚？
“知道啊，”——果然，“不过你要记得，信看完要撕掉或者烧掉，不然被赵未珊发现了可是个麻烦。”
她知道我妈的名字？
邢莹却来不及多想，又问她道：“这封信是你写的吗？
还是真是邢……我父亲写的？”
她的手握紧了套着纸套的咖啡杯。
店里的空调有些许冷，她能感到自己腕上似乎挨着冰柱，隔着纸杯摩挲着慢慢融化的冰块，一同颤动着。
服务员在柜台喊着她们的号码：“——你们要的美式！”
楚砾峰撇撇嘴，无奈地笑笑：“倒是邢羽写的……”话似是说了一半，便起身取咖啡去了。
倒是留着邢莹一人继续发呆，死死盯着对个儿的座位，似乎还有人坐在那儿一样。
昨晚看完信确实激动了许久，让她感觉如一些电视节目中寻亲的人一般，终于有了一个完整的家庭，就好像自己也从来没有生活在单亲家庭中一样。
正因为有了不少思想准备，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便如同暴雨中找到屋檐避雨的路人，没有中奖般的狂喜，只有屋檐下庇护的那一丝安宁与满足。
手却还是冰的，紧紧贴在杯上，轻微摇晃着，听只剩下几粒冰碴儿在水里哐啷撞在一起，清脆的像风铃。
“这里空调劲儿确实足，连冰块似乎都格外凉。”
楚砾峰笑着坐回座位上，立刻如磁铁一般将邢莹的视线从虚空中拉了回来：“来这种地方，似乎穿得厚些薄些都不大合适，穿得薄些，进这’冰窖’势必是要感冒；而穿得厚些，在外面晒出一身汗，再来这里，照样也要感冒。”
邢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鼻头，似乎鼻子真的有些痒，要打喷嚏一样。
“好了，说正事。”
楚砾峰敛起了笑容，而嘴角还微微地翘起，让邢莹觉得她在嘲笑谁。
“邢羽跟我讲，他现在还不是很方便出来见人，所以你可以当我是你和邢羽的’联络人’，需要的时候，咱俩可能需要天天见面。”
话音刚落，邢莹瞪大了眼睛：“天天见面？
有什么要紧的事吗？”
“也不算很要紧吧，”楚砾峰叹口气，“你妈和你说过邢羽是怎么出事的吗？”
邢莹摸摸眼角，余光瞟向天花板嵌着的一颗颗白色灯泡，在太阳天依然默然亮着，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与它们无关。
她轻轻咬着前牙，“嘶”倒有些像得了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，试图回忆起往事“她好像说过一些，还是我问她来着，她就说是骑摩托掉下山崖去了。
此外她再也没说什么了。”
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失望。
楚砾峰也想，不管怎样，赵未珊的态度有些过于敷衍了，好像邢莹的父亲只是她生命中毫无价值的一个过客，好似电影中端茶倒水的老妈子，闪过一刹，连一点鲜活的表情也见不到，没有深度，没有血肉，转身便掉进了虚无，成了一段故事的背景，一件机械运作的摆件，孤零零的，首至被人彻底遗忘，再也没人会记起他为止。
楚砾峰摆摆头，仿佛之否定什么，答道：“这相当于是什么都没同你讲嘛——长话短说吧，邢羽是被人谋害的，这可不是什么意外。”
“被人谋害？”
邢莹像是没有理解一般，喃喃着重复了一遍，忽地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：“这怎么……会有人要谋害？”
她似乎有一种恐惧，一种来自冰窟，深自地底的恐惧，如同遥远的凶兽，稍不留神便近了身，令人难以置信，又措手不及。
“他惹上了什么人，非要将他置于死地不可，以至于他现在还不敢露面？”
“你先别急。”
楚砾峰拔掉咖啡上的吸管，揭开盖子吮了一口，眯起眼，深呼了一口气：“邢羽动身前吃的面里，有人下了毒，而当时跟他一块的有三个人，其中就有你妈。”
邢莹想说什么似的，张了张嘴，却只有一声轻飘飘的“啊”从嗓子里冒出来。
楚砾峰倒也很理解她，知道自己这话信息量确实不少。
她又慢慢吮着咖啡，一边打量着邢莹，好像她刚刚出生那会儿看着她，怎么也看不够。
“三号桌——”服务员扯起嗓子尖声轻喊，温柔地推开了咖啡馆里恬静的空气，“三号桌——你们刚叫的点心——我叫的。”
楚砾峰抱歉地笑笑，又起身离了座位。
